赵阳：拔起也在微笑的草

认识张绵林，还是在网络BBS肇始时。那时候，古城“寿州论坛”煞是红火，南拳北腿竞其技，少林武当博其长，其中就有一“猫”一“鱼”一正一邪，所发帖子幽默诙谐，常常让人忍俊不禁。待走到线下，方知“猫”“鱼”乃俩女士，“楚都醉猫”为国税局李辉，“鱼”即张绵林，两人一个长相丰满，一个瘦弱玲珑，假如搭档说相声，把论坛里他俩斗嘴的话编成段子，肯定不输德云社。

但在生活中，张绵林却是一个放入人堆即被湮没的人。她常常笑自己，此生若非际遇“文学”二字，不知道她跟家里一生种地的大嫂二嫂三嫂子们，有何不同。后来她歪着头，又煞有介事地说，即便现在，本质上还是没区别，都是张家长李家短的事，嫂子们是用嘴巴说，而自己则敲在了键盘上。

这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。跟她聊天，她所说的都是别人的好，好像她这一生走了天大的运，凡事都能遇见贵人。涉及到写作，她认为最该感谢的是《寿州报》的副刊编辑，是他们把她的作文变成铅字，坚定了她写作的信心。她说，那时候生活艰难，所幸的是，每年年底到报社都能结到稿费，然后乐颠颠地去华联为孩子买下三两袋益益奶粉。淮南益益当时是华联里最便宜的奶粉，品牌不拽，但它也是奶粉，也一样把孩子一天天喂大，大到三氯氰胺横行肆虐的时候，益益奶粉竟然是全国少有的几款零检出的产品。每每谈及此事，她都要快活地笑上半天，好像占到天大的便宜。有了《寿州报》这碗酒垫底，张绵林拽稳了“文学”这棵雅致的草，从“寿州论坛”玩到“大别山论坛”，又认识了《映山红》和《皖西日报》的编辑老师，陆续刊发了她更多的“豆腐干”。《映山红》的编辑不遗余力地表扬夸奖，让她的写作热情一路高升，陆续写了《寿州·十五年》《羊肉汤里煮人生》《深深的海洋》等散文作品，《天有多高，云有多淡》《红莓花儿开开》《幸福达人》《豌豆瓶》等小说，分别刊于《映山红》、《淠河》、《绿色视野》、《当代护士》等期刊，其中中篇小说《豌豆瓶》被《安徽文学》选载。2012年11月份，她的另一中篇小说《蘸了芥末的麻糖棍》，再次被《安徽文学》刊发。

张绵林的写作，引起相关期刊的注意。《安徽文学》、《淠河》、《当代护士》等都伸出关爱之手，邀请她参加有关笔会和培训，帮助她把脉问诊，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的作品文笔流畅，文字跳跃灵动，但终因生活阅历限制，散文在主题发掘上还缺少纵深感，小说触及现实的笔力尚嫌青涩。对于这样的评价，张绵林笑盈盈地照单全收，说这才是描述自己的准确字眼儿，恰当宛如把一棵草栽入泥中。

外表上，张绵林好像是个没心没肺的女子，想笑就笑，想哭就哭，率性坚强，眼睛里不揉砂子。其实，这是一个十分敏感柔弱的人。为了照顾家人和孩子，她甚至放弃稳定的工作，迁居省城。颠沛流离的生活，给她的人生抹上了重重的一笔阴影。回想当年，张绵林在血站当护士，做单位的螺丝钉，工作很简单，朝九晚五，一转就是十七八年。家在街东头，单位在街西头，几近二十年的行走，混得半城自来熟。在东街与西街的切换中，落得个满怀悠然与自足。但造化弄人，生活让她把家安在百里之外。她爱她的家人和孩子，生活自此拐了个弯。她说，生活，才是最大的写手，到了这个章节，必然的走势，只好顺应，只好从温暖的小城，搬进一个陌生场所，因为这里有她更温暖的小家。于是，愿与不愿，只好宿命地把自己安顿下来，而后，秉承这股柔韧的草性，使尽浑身解数，把这个城市挖出一个小孔，让自己扎根。这是一个漫长的、难以言述的痛苦过程。城市像枚鸵鸟蛋，硕大光鲜，内藏丰富，能给饥饿的人无穷想象，可就是不给你落脚点。从哪里踩上去，都在打滑，令你胆战心惊，心生排斥。这一天，忽然感觉，生存成了最大的问题，阻力竟然来自于内心。内心深处，她天生就是一棵草。一棵草的贪婪，莫过一抔柔软的土。可是，生活，却慷慨送来一枚蛋，这算什么事呢？

张绵林说，在她迁居的小区景观带里，有很多大石头。石头光滑，显然是从遥远的山溪里运来，被安置在精心的布局里。烦的时候，她就过去走一走，在石头旁坐一坐，甚至会跟它们说说话，问问它们，这清风相拂、柳阴环绕的日子，快不快活？甚不甚过山野林间的光景？石头当然不会说话，石缝里却探出一株草，摇头摆脑，生生听明白了一样。她就仔细看这草，跟脚下选育过的坪草，悬殊很大。野里野气的，叶片茎节间，还生着茸茸的一层毛，胎儿的小脸样。一定是哪只鸟，啄过它妈妈的种子，又把屎拉入了石缝。石头迁居，它也随着改了籍贯。改了籍贯的草，生在夹缝里，倒也一派怡然。一节一节窜苔，一片一片加叶，到了红叶李满树粉花时，草杆稍竟也顶了蕾芽，还今儿一朵明儿一朵碎碎丢丢地开着，照水临风，自成一派妖娆。那些个日子，看着一株草的生长，她心里的磐石，在慢慢风化，风化成越来越松软的泥土，她再把自己团巴团巴，揉成种子的模样，一下摁进去，摁进石头风成的泥里，静等发芽。凤凰可以浴火，枯草亦能重生。自己是一棵草，从一个地方拔起，却在另一个地方重生，那些痛那些灰暗，都挺过来了，到了最后，最大的收获是自己知道了还有另外一个更加柔韧的自己。

还怕什么呢？何况，这棵草还揣着一怀对文学至死不渝的爱，就算被拔起，照样会微笑，会做梦。

未经允许不得转载：瞎扯 » 赵阳：拔起也在微笑的草

本文地址： https://shyhot.com/movie/2780.html