鞋子会唱歌

上世纪七十年代，夏日午后，城区下营街。一双小脚丫，踏在雨后的青石板上。一个穿花衣的女孩，仰着头，脸蛋红扑扑。
“这个小娜妮怎么不穿鞋子？”一个声音飘过来。
“小娜妮，赤脚走路要当心啊！”另一个声音炸开。
顿时，街上一双双眼睛聚焦小女孩，鄙夷的目光齐射过来。小女孩两眼惊恐，身体僵直，两只小脚丫缩在身下。母亲，小女孩的母亲，赶紧将小女孩拉向身边。母亲的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。大街上，人们叽叽喳喳，母女俩飞快离开……
小女孩，因为没有鞋子，母亲不让她到城里，但她硬是赤着脚哭着追到城里，这个小女孩是我。这件事过去四十多年了，但赤脚进城的尴尬场景就嵌在心底，母亲的恼怒与悲戚却一直纠缠着我。这是贫苦岁月里，鞋子击打人心发出的忧伤乐音。
少时，生活在农村的人们——大人和孩子，因为没有余钱买鞋，也因为商店鞋子数量不足，都没有像样的鞋子可以穿。整个夏天，孩子们几乎都是赤脚走过的。我们光脚在泥地里奔，在滚烫的石子路上跑，双脚的每一个指头都受过伤，皮肉裂开，找块破布一裹，又依旧在地上奔跑。经历一个夏天的曝晒，一双脚黑成两截木炭，奇丑无比了呀。
穿草鞋在农村很常见。我的奶奶每天都要劳作——打草鞋，打好草鞋让父亲拿到城里换钱。奶奶的草鞋打得很笨拙，经常难以卖出价格，但为了盐油酱醋，奶奶每天勤打不辍。我的父亲，一年四季似乎只是穿着草鞋：上山砍柴，下河找石；到田里出工，进城挑肥料。为了盖家里的三间瓦房，父亲脚穿草鞋，在冰冷的溪水里捡拾石块，挖找细沙，再用独轮车将沙石运回院落。父亲穿破的草鞋堆在院角，像一座小山。一双草鞋见证了奶奶、父亲为了美好生活而努力奋斗的艰辛，唱响了农村人渴盼美好生活的畅想曲。
我穿过一双特别的鞋子。十岁那年，严寒冬日，我的一双小脚冻得通红发痒。奶奶心痛不已，忙从柜子里翻出一双别人送给她的小脚棉鞋给我穿。这棉鞋黑绒布做的，还是小脚棉鞋，有点丑。我是千万个不愿意，但奶奶说服了我。穿了一段时间，终于有一天秘密被人揭穿。那天放学，我走在炉头村的石子路上，一位爷爷叫住了我，说：“你穿了奶奶的小脚棉鞋？”我不说话，心里却充满被别人揭穿的痛楚。回到家，我坚决地将棉鞋还给奶奶，但奶奶还是说服我穿上它们。那个冬天，同学燕子因为没有棉鞋穿，脚后跟生满冻疮，春天来了冻疮还在溃烂流血，真是可怜！幸好我有奶奶的棉鞋护脚。我将奶奶的这双小脚棉鞋磨出两个洞。那个冬天，奶奶穿了什么？好像是一双破旧的老棉鞋。现在，奶奶的这双小脚棉鞋还在我的心版上留存着，它们是艰苦岁月里的一米阳光，是一曲心怀希望的爱之歌。
少时，穿的最多的是呆头呆脑的解放鞋。黑乎乎的橡胶底，黄不拉几的鞋面，几乎没有美感可言。解放鞋的鞋底，爱发臭；鞋面洗过几次，就发白。除了不美观，解放鞋也很容易破。多穿几次，脚指头就探出脑袋了。记得有一年，家弟在正月里就将一双新解放鞋穿出窟窿，慈爱的母亲大为伤心，将小弟狠揍了一顿，而后又抱住小弟泪如雨下。没办法，纳履决踵的时代做父母亲总是伤悲满怀的。
鞋子的这些伤感故事，发生在计划经济年代里。那时，我们的国家也贫穷，人民勒紧腰带过苦日子是常态。村里的小伙伴大都是打赤脚的，严寒日也只能是穿双单鞋。父母亲的鞋子也很贫乏，常常是破旧的解放鞋或布鞋。父亲的解放鞋补丁密叠，面目全非，所以父亲总不能昂首挺胸，少了帅气。母亲的布鞋灰不拉几，再加上蓬头垢脸，所以母亲常常是不美的。
那些年，农村瓜菜半年粮，生存也不容易。我们家盖了三间瓦房后，吃饭穿衣都成了问题。腊月到，要过年了，家里着实没钱。母亲只好到城里的姨娘家借来五块钱，扯上两块布，又请村里的师傅裁剪，为三个孩子做了过年的新衣裳。有了新衣裳，买鞋子的钱就没了。那一年，我们只有穿着旧鞋子过年了。那些年，一切均节俭，什么都要补，什么补缸补锅补碗，补衣补鞋啦都行。我的发小巧儿还专学了补鞋手艺，终成乡间一位远近闻名的补鞋西施。
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大江南北，农民的生活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农村土地个人承包，又种植了高产水稻，收成翻番，农民用勤劳的双手彻底改变了生活。家里有余粮，有存款，穿鞋也就不成问题。晴天有运动鞋，雨天有雨鞋；夏天有凉鞋，冬天有棉鞋，一双脚很是享受，从此再也没有赤过脚。

穿上皮鞋的事，不得不说。在1983年春天，我穿上了第一双粗跟黑皮鞋。衢州皮鞋厂生产的，笨头笨脑的女式猪皮鞋。我穿着这双皮鞋走进大学殿堂的。随后的岁月里，我穿过一双又一双皮鞋：中跟高跟的，圆头尖嘴的，红色白色的，猪皮牛皮羊皮的……质量好，样式新，质优价廉，穿在脚上自信爆棚。现在我好庆幸，在青春岁月里，有诸多漂亮舒适的鞋子被我拥有，为我服务，为我添彩。会唱歌的鞋子，奏响了社会发展生活进步的优美旋律。
走进新时代，国家富强起来，物质水平大提高。市场上各色各类鞋子琳琅满目，精彩纷呈，人们再也不用为穿鞋子而发愁了，运动鞋、皮鞋；凉鞋、棉鞋……爱穿什么鞋就穿什么鞋。想穿什么鞋子，尽管买，只是不要太多就是了。这不，我的耄耋老父母也赶上了新时代，穿上了足力健老年鞋，走路干活特有劲，越活越年轻了。
我特爱浏览每个人脚底下的鞋子。我品鉴过学生们的鞋子，大多为高档名牌运动鞋，它们像美丽的蝴蝶，在学生们的脚底下翩然起飞，我好羡慕。学生们穿上轻捷牢固的运动鞋，活蹦欢跳，健康快乐。我曾跟他们讲起我没有鞋穿的故事，他们闪着讶异的目光，完全理解不了没有鞋子穿的苦恼与悲伤心绪。
今年，新中国成立了七十周年了，虽一路风雨兼程，但走过贫瘠，走过艰难，走向了富裕，走向了强大。一双鞋子的发展，彰显了新中国七十年来物质的大发展和科技的大进步，道出了当下人民丰裕的生活，描画出国泰民安的美丽图卷。
在席丰履厚的今天，做草鞋、穿草鞋那是一种体验，赤脚行走那是一场锻炼，鞋子穿破挨揍的故事再也不会上演，谁家手头上也不缺钱，鞋子，你喜欢就买，合适就穿。
鞋子会唱歌，唱响了时代的旋律，唱出人间真情，唱出人民对社会富强的愿景，对幸福生活的讴歌。我愿祖国“竹杖芒鞋轻胜马”，脚踏实地，全面建成小康社会；我愿人民穿新鞋，走新路，一路欢歌，日子过得诗意盎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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