奶奶，来生还做你的孙女

“奶奶，等等_奶奶，等等……”奶奶坐着黑色的小轿车飞驰而过，我在后面哭喊着追呀追，怎么也追不上，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，我哭泣着从梦中惊醒，再也无法入眠，泪水早已浸湿了枕巾。

奶奶离世已经三十五年了，但她在我的梦中常常出现，总是匆匆来匆匆去，从来没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，奶奶，我求求你，求求你：如果下次再进入我的梦乡，请你稍留片刻，让我再观你的音容笑貌 ，再投进你那温暖的怀抱，聆听你那语重心长的教悔。

我耳闻目睹了奶奶一生所承受的苦难，那是常人无法承受的苦难。她有“宰相肚里能撑船”的博大胸怀，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献给了子孙后代，有谁为她分过忧解过愁呢？

听奶奶说了她年幼时的遭遇，母亲在他五岁那年活活饿死，留下她和两岁的弟弟，父亲又当爹又当娘艰难的抚养她长大，后来因为生活所迫，将她过早的卖给一个贫困的农家，听说太爷爷长期吸食鸦片，家里被她败的一无所有，他却早已离世，留下太奶奶抚养七儿一女，有的还残疾，有的早已过世，太奶奶只娶了奶奶一个儿媳，奶奶嫁过来是只有十五岁，要撑起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大家庭，每天织布纺棉，下地干活，石磨磨面，沉重的家庭担子压的她喘不过气来，但为了活命，只好咬牙强忍。

后来奶奶先后生下两男两女，家庭的担子更重。在那水深火热的国民年间 ，灾乱频繁，民不聊生，常常缺吃少穿，爷爷和奶奶共同承担还可以勉强生活。谁料屋漏偏逢连夜雨，爷爷因长期饥饿加上劳累过度，一病不起，无钱医治，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去世。那年奶奶只有三十六岁，她瘦弱的身躯经风也能吹动，裹着的小脚站在地上也摇晃，生活的摧残和精神的折磨使她如雨中泥墙，那时整个天都塌下来了。她欲哭无泪欲笑无声，只有无数个怎么办？怎么办在她心中多次出现，但为了一家老少生活，她毅然挑起爷爷留下的重担。抚养年幼的儿女成人，伺侯年迈的婆婆度过晚年，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她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放声痛哭，一夜，两夜……无数个夜晚都是这样度过。

奶奶哽咽着给我讲述了一件揪心的往事，那是一个青黄不接的初春季节，有一天家里没有任何食物下锅，姑姑叔叔饿的嚎啕大哭，太奶奶和几个小爷爷饿的苦苦哀求，奶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，急的想不到任何办法，只能等耕地的父亲回来再作商量，谁料父亲回来看到如此情况，一言未发，挑起两只笼走了，从上午等到下午的奶奶心急如焚，望眼欲穿，终于看到父亲光着背挑了一担土豆回来了。奶奶说：“不用问，我什么都明白了。他是用身上仅有的那件旧上衣换来的，那年他才十五岁，耕了一早晨地，一天水米未进，翻山越岭去离我们村四五十里的太平镇……”奶奶哽噎的再也说不下去了，我听的心里好酸好酸！

在奶奶含辛茹苦的照料下，父亲，大姑先后成了家，奶奶心情有所好转，谁想到姑姑却大病一场，做了危险的破腹手术，奶奶的心情再次落到谷低。姑姑经过漫长的康复，渐渐也能下床走动了，奶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。

后来母亲生下了我和弟弟，奶奶喜忧参半，喜的是我们四世同堂，人丁兴旺，忧的是缺吃少穿，怎么生活？这个重担全落在奶奶的肩上，她每天寻来野菜拌点高粱面熬成糊糊，让大家充饥维持生命，在那艰难岁月奶奶围着三尺锅台不知流了多少心血和泪水。

再后来大生产运动如火如荼，所有青壮年响应国家大炼钢铁号召，都远走他乡。父亲随着大潮流前去煤矿背煤，母亲也去大炼钢铁，留下太奶奶和俩个残疾的小爷爷，还有四岁的我和二岁的弟弟，奶奶仍然是个挑大梁的，伺候老的，照顾小的，俩个小爷爷因为长期饥饿浮肿的特别厉害，后来相继去世，太奶奶年数已高，加上悲伤过度，也撒手人寰。一连失去三位亲人，奶奶无法承受，也一病不起，我姐弟二人患传染病出天花，高烧不退，昏迷不醒，脚手冰凉，即将奄奄一息，父母远在他乡无法联系，奶奶为了我们能醒过来，拖着病身去深山采草药熬汤给我们喂服。

奶奶把那年春天诉说的十分恐惧，村里人烟稀少，饿死的人很多，冤魂野鬼在作祟，整天狂风卷着飞沙呜呜着响，吹的天黄地暗，旋风发出怪异的尖叫声，饥饿的野狼凄惨吼嚎。使人听的毛骨悚然。心惊胆寒。那个时代的人特别迷信，奶奶总觉得是鬼哭狼嚎。因为，一连失去三位亲人，奶奶悲伤思念过度，所以，出现了恐惧的幻觉心理。奶奶就在这恐惧惊慌中苦苦的煎熬，夜盼明明盼夜，终于把我们姐弟从死亡边缘挽救了回来，奶奶为了照顾我们鼓起重生的勇气，放弃了轻生的念头。

终于盼到了全家人团圆的那一天，奶奶才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。但肩上的担子并没有减轻，因为那时大生产运动很紧，别人都没有时间操持家务，奶奶承担了所有事务，父母只是晚间抱走了弟弟和他同睡。

从那时起我就和奶奶相依为命，形影不离，渐渐我长大了，有所记忆，每晚睡在奶奶的被窝里，她瘦的皮包骨头，腿很冰很凉。那时我年幼无知，总觉得很好奇，直到现在才明白，奶奶每天节衣缩食，起早贪黑，石磨磨面是她必做的重苦力活。从来没有闲暇之时，已经积劳成疾，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。

奶奶每天带上我去山涧挖人吃的野菜，寻猪吃的野草，那是我特别高兴的事，因为偶尔能摘到野果和生吃的青草苔来充饥，但也是最害怕，因为经常能遇到恶狼，奶奶每次遇到狼总是冲在前面保护我，还好野狼每次总是慢腾腾的离去，从没有扑向我们。

我随奶奶生活多年，有许许多多的事已经淡忘，唯有这件事记忆犹新，奶奶夏天清晨总要到她亲手种的菜园摘菜，总要叫上晨睡的我，因为那园子里有两棵李子树，每当果子成熟季节，红红的果实，绿绿的叶子，散发出诱人的香甜，父亲总要担到集上去卖，那是唯一的经济来源。奶奶趁家人不在，偷偷的给我摘两个，但她从来不尝一口，那是我当时最好的待遇，最美的味道，数十年来的今天，再也没有吃过那日那时的美味。

渐渐我和弟弟长大了，先后都上学了，奶奶年数已高，加上事务繁忙，一年不比一年之健，但从不歇息，给我们洗衣做饭，冬天给我们缝制棉衣，到了春天将棉絮挖掉，让我们当单衣来穿，日子就这样艰难的一天天往下过。

每天中午十二点放学回家吃饭，奶奶总会给我和弟弟端来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窝窝头。那时高粱面和酸菜做的很小，每人只有两个，从不做多余的，因为那时每天只分八两杂粮，今天不能浪费明天的口粮。我和弟弟狼吞虎咽的吃着，奶奶站在一旁：“慢点吃别噎着，喝点开水充充饥，留下一个馍带到学校下午再吃，要么你饿的坚持不到吃晚饭……”奶奶边叨唠边把我们送出门外，眼含泪花望着我们，她那无助和怜悯之情，使我至今难忘。

奶奶一辈子就是那操心的命，到处求人给小姑找婆家，后来经人介绍，嫁给了一个无父无母和伯父为命的苦命男子，奶奶对小姑特别牵挂，因为她怀孕了，即将分娩无人照顾，她再三叮咛姑父一定要接她伺侯月子。

一个黄昏的傍晚，姑父牵着一头黑色的毛驴来接奶奶伺侯月子，听说姑姑生了个男孩，看来奶奶很高兴，就骑着毛驴走了，我望着远去的背景，内心感到特别失落。不知道奶奶什么时候才能回来。

奶奶走了第四天傍晚，突然，跌跌撞撞哭哭泣泣的回来了，正在石磨磨面的家人很惊讶！我看见奶奶垢面蓬头。满身泥土一言不发，只是放声的痛哭，顿时全家人哭的死去活来，我和弟弟吓的窃窃私语，小姑死了，不知他们哭了多久，可怜的奶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声音。父亲把奶奶抱到炕上，她好像没有任何气息。想一想便知，奶奶当时失去了爱女，是多么的痛彻心扉，加上她身体本来虚弱瘦小，裹着的脚经常作疼，从几十里路哭着回来，她还能动的了吗？

第二天，天蒙蒙亮，奶奶又爬在门前痛哭不止，人一天天瘦的不成样子，头发大把大把的掉，整天以泪洗面，从不言语，好像患了忧郁症一样，但她从没闲暇时间，每天洗衣做饭，锄草喂猪喂鸡，这样繁重的家务活由她一个人承担，但从没有半句怨言，用无限们劳作自慰滴血伤感的心，因为别人都参加集体劳动，也没有谁陪她分忧解愁。

奶奶白天干活，晚上坐在炕头唉声叹气，对女儿的思念，对小儿子婚事的牵挂使她寝食难安，后来伯父终于成婚了，我又添了一妹一弟，家庭人口更多，生活更艰难，经常断米断面，奶奶实在难以维持，矛盾是非经常发生。奶奶以博大的胸怀来包容我们。因为她在不想看到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。

奶奶对我疼爱有加。我记得很清楚，有一天奶奶给我炒了半碗黄豆，怕家人看见，悄悄给我装进衣兜，谁想到将我兜里的钢笔烫弯了，我边哭边喋喋不休的抱怨，因为那时买一个钢笔确实困难，奶奶也很着急，连连说：“老糊涂了该死，怎么没有在衣兜里看一下就把热豆往下装……”我哭了好久，埋怨了好久。这些年来我每当想起此事时，总是泪流满面，无法从自责中释怀，想对奶奶说一声对不起，那也是无法办到的事，我只能祈求奶奶；如果有来生我还做你的孙女，来报达你十八年的养育之恩，来续今生未了的情缘，你是我今生最敬佩最难忘的至亲！

奶奶一生经历了人生三大不幸，幼年丧母，中年丧夫，老来丧子，承受了生活的种种磨难，有谁为她分过忧解过愁呢？她在那艰苦贫穷的水深火热漫长岁月里，为家人撑起了一片晴天，是我们有幸渡过生死难关，她却献出了毕生们精力。奶奶只是一个平凡的人，没有干过惊天动地的大事，但点点滴滴的小事是常人已经无法做到的。她只是千百万平凡妇女中的一员，正使这千百万个平凡妇女繁衍生息了优秀的中华儿女。

奶奶求求你，如果下次在进入我的梦乡，请你告诉我，你在那个无声的世界还过的好吗？我要自豪的告诉你：我们现在国富民强，生活富裕，是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。你所承受的苦难将一去不返。

作者丨张秀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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